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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章 苻秦崩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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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领兵和晋军作战。

氐人的宗室近臣,包括苻坚的弟弟、阳平公苻融,都不相信苻坚的宽大仁慈,他们一次次警告他:不要轻信那些异族臣虏,他们肯定在留恋自己的王朝。一旦有风云变幻,他们会把新生的秦帝国送进深渊。

但苻坚相信,自己的善意能够感化他们,自己的权威也不容他们产生非分之想。

不仅对这些异族,就是对谋反失败的宗族成员,他也总是真诚追问:我真的有什么对不起你们的吗?当回答让他认识到,人的欲望是无限的,永远不能满足,他也不愿诛杀他们,而是把他们流放边地。他大概希望这些亲属有朝一日良心发现,然后在忏悔和赎罪中度过余生。

现在苻坚的最后心愿,就是征服江南的东晋王朝。晋王朝延续着自汉、魏以来的正统皇位世系,是汉人归心的正朔所在。他的南征就是为了夺取这个正统,让它在自己的王朝延续。

此外,江左风流、南渡衣冠也是他最羡慕的,那是中原礼教和士族文化的总集合。苻坚梦寐以求的,就是能和王、谢这些名士们共坐一堂,清谈玄理。他自信在这方面,他也可以让江左士人折服。

他毕生的追求,或者说他在众人眼里最不可思议之处,就是这种试图感化一切对手的狂热。也许只有基督那句“爱你的敌人”最符合他的心态。

但是,在追求至圣的理想光环之下,他还是一个普通人。很多其他帝王司空见惯的弊病,在他身上也挥之不去,和他的理想构成了巨大反差。

比如对女人,或者对性的态度。按照最起码的道德,他的配偶只能是他后宫的诸多嫔妃。但他喜欢慕容垂的夫人,就是慕容垂逃亡关中时带来的段夫人。他不仅经常召段夫人入后宫侍寝,甚至白天也同辇共坐,一起出现在众臣面前。这也许是氐人本来就松散的男女观念的产物,但放在苻坚身上就显得格外不可理喻——而且慕容鲜卑人非常在意这些。

十余年前灭燕时,俘虏中有燕帝慕容暐的一对弟妹:十二岁的中山王慕容冲和十四岁的清河公主,两人都形貌俊秀、姿色绝伦,苻坚一见便心生爱幸,以至姐弟二人一度专宠,其他妃嫔再难得见到君王。

慕容冲小名凤皇,长安民谣传唱:“一雌复一雄,双飞入紫宫”,暗中讥讽慕容氏的后宫专宠。王猛为此多次劝谏,苻坚才送慕容冲出宫,让他到外地担任官职。

王猛机智多权谋,恰恰与苻坚的宽大仁义互补,他不幸早逝,使苻坚缺少了最能帮助他的人。如今苻坚决议南征,弟弟苻融反对,太子苻宏反对,幼子苻诜反对,他最宠爱的张夫人反对,甚至他最信赖的僧人释道安也不赞成。表示支持的,反是慕容垂和羌族将领姚苌。

云散淝水

苻坚在项城未等到东晋朝廷的答复,却收到了寿阳城中苻融送来的密报。

此时晋军东线的主力——谢玄的北府兵已经溯淮水而来,进至寿阳城东三十里处,他们害怕秦兵众多,未敢贸然前进。前锋向谢玄报告:“敌军众多,我部粮食将尽,恐怕在大军增援之前就会溃败。”但这名信使被秦军俘获。

苻融由此得知:一、晋军主力已进抵寿阳附近;二、晋军人心不稳,随时可能后撤。他火速将这个动向报告苻坚。

得到密报,苻坚豪气顿生:如果能在寿阳一战克捷,全歼晋军主力,建康将门户洞开。他要亲自指挥一场战争、一场决战的冲动再次迸发。

为了不打草惊蛇,苻坚悄悄离开正在项城集结的秦军主力,只带八千名骑兵加急赶赴寿阳。他恐吓身边的军人:“有敢泄露我到寿阳消息的,一律拔掉舌头!”

秦军成功隐瞒了这个消息。谢玄等不知道秦军已在寿阳准备决战,终于鼓起勇气进军。他们击败了一支拦阻的秦军,进抵淝水东岸,和西岸寿阳的秦军隔河相望。

寿阳城头,苻坚看着对岸晋军部队陆续到达,筑垒安营,炊烟在夕阳中升起。晋军向河这边整军耀武,呐喊示威,甚至将战死的秦军尸体投入河中炫耀。至此,苻坚方才感受到战场的真实、残酷和不可捉摸。一旦王猛不在身边,纵然他拥有地跨万里的巨大帝国,仍然是如此彷徨无依。

此后的战况已是尽人皆知。两军隔河列阵,苻坚贸然下令秦军整体后撤,放晋军渡河决战。八千北府兵乘机涉渡冰冷的河水,冲向正在退却的秦军。最先渡河的晋军谢石部,正对秦军最善战的将领张蚝部,一度被压回水滨。但继续强渡的谢玄、谢琰部仍义无反顾扑向秦军。秦军阵列开始混乱,命令无法传达。后排的士兵还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,失利的谣言在队列里飞速传扬,士兵们开始朝后拥挤、溃退。

为挽回败局,苻融带领骑兵冲入晋军,希望迟滞晋军的攻势,激起秦军反攻的冲动。但他的战马失足倒地,旋即被晋军乱刀砍死。当苻融的头颅在晋军的欢呼声中被高高抛起时,秦军彻底陷入了溃败。

苻融生前曾作《企喻歌》:

男儿可怜虫,出门怀死忧。

尸丧狭谷中,白骨无人收。

头毛堕落魄,飞扬百草头。

看到苻融跌下马那一刻,苻坚试图打马冲上。羽箭在他耳边飞过,他也摔在了地上。然后,他似乎又被人扶上了马背,战马在涌动冲撞的人海里跳跃。骑兵卫队砍杀正混乱的步兵,为他劈开一条血路。他的马冲进了淮河。冰冷刺骨的河水让他恢复了一点神志,发现身上一直在妨碍他的东西,原来是支插入前胸的羽箭……

脆弱的道德线

淮南惨败的消息传开,正在集结的秦军主力也开始陷入混乱甚至溃逃。传闻苻坚已经战死,北方渐渐失控。

苻坚到项城后,发现这里从未发生战争,但自己的行营已经逃散,张夫人还留在这里等他。陆续追随而至的亲兵只有千余人。

慕容垂、慕容德等本来在西线的郧城(今湖北安陆市)作战,闻讯急忙率三万部众北撤。苻坚带着残余的朝廷行营投向慕容垂部。如今,这三万人马是秦朝前线唯一成建制的部队。慕容暐也弃军投奔而来。

慕容德和慕容垂的世子慕容宝,都劝慕容垂趁机杀死苻坚,占据前秦疆土。慕容垂不从:“我当年受慕容评猜忌,走投无路才亡命到苻坚麾下,承蒙他信任,以国士待我。王猛千方百计陷害我,也多亏苻坚宽容明察。此恩如何能忘!如果氐人大运已去,我等当回东方兴复旧国。关西之地与我们慕容氏无缘。”

苻坚在慕容氏簇拥下一路北返,沿途收集逃散的军队,到达洛阳时,已有部众十余万,粗具规模。幸有铠甲防护,他的箭伤不算严重,现在急于返回长安。

队伍快要抵达潼关时,慕容垂提出:如今河北民心动荡,自己应回去收拾局面,那里是鲜卑故地,民众畏服慕容氏,另外也顺便拜祭邺城的慕容宗庙。苻坚当即应允,调拨三千军队给慕容垂指挥。

有人私下提醒苻坚:此时国家新败,四方多有叛离之心,应当征集名将拱卫京师根本。慕容垂胆略过人,本为避祸而来,譬如养鹰,饥则附人,遇风起便有凌霄之志,正应该绑紧一些,怎能轻易放虎归山?

苻坚也觉此言有理,但他不愿食言。此刻他只有相信天命,如果上天仍旧在佑护他的大秦,凡人的智数都是徒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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